歼-20战斗人员

七月流火

【邱蔡】恋爱循环第三棒/海上

民国paro,ooc预警!
是跟群里的神仙一起写的联文!
大噶国庆八天乐辽!
每日求评论(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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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是海,上海是艘华船,我们是船上客,上不到天堂,也下不到人间。

分分秒秒,有人哭,有人笑,有衣香鬓影,亦有剑拔弩张。

巨大的霓虹灯下隐匿着暗流汹涌,在舞池边上的卡座里面对面坐着两个男子,一人西装革履,头发精心地梳得一丝不苟,坐姿却不像他的行头一般严肃,修长的指间松松卡着高脚玻璃杯,目光随着暗红的酒液起起伏伏。另一人则一身军装,帽子端端正正地放在桌旁,腰背笔挺,胸前的折袋中别了一支派克钢笔,倒是没带军衔。

二人的相貌皆生得极其周正,剑眉星目,只是他们往这百乐门中一坐,硬生生是将舞厅坐成了法庭,各路名媛即使清楚他们身份高贵也不敢随意上前搭腔,他们从十点坐到十一点半,竟一个来邀舞的名媛也没有。

舞池中人影晃动,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混杂在一起,留下一个勾人的尾调,台上歌女轻柔而娇艳的歌声传来,像是有人轻轻在耳畔低声呢哝,但蔡居诚不为所动,连个多余的目光也不愿分出去,顾自看着红酒杯。酒液晃晃荡荡,连带着折出来的光也在他眸子里来来回回辗转,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蔡某人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请邱少将先回吧。”玻璃落在珊瑚绒桌布上,发出一声闷响,不偏不倚地,明明只有一个底的红酒飞溅出一滴去,落在了邱居新放在一旁的军帽檐上,像一滴暗红的血。

邱居新盯着蔡居诚垂下的眼,试图在其中探出些什么来,可惜那眸子中的碎光被浓密的睫毛遮掩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丝一毫来。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那支钢笔和一张折叠起来的红纸,将它们摆在了桌上:“我不认为签这个合同对师兄有什么不利之处。”

蔡居诚闻言,倒是撩起了眼皮,似笑非笑地扫了邱居新一眼,手指磕了磕高脚杯,将翘着的腿放下来,又换了另一条翘着:“确实,这个合同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他顿了顿,眼底的笑意倏忽一闪就消了踪迹。
“但不巧,蔡某人就爱吃素饼。”

他见邱居新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暗暗好笑,这个合同他会签,不过他肯定不会乖乖签了让邱居新回去交差。他有耐心陪邱居新耗上大半天,对于邱居新,他总是有着无限的耐心与看邱居新出丑的决心。

这合同是军部发下的,要约一家布厂订做两万套军服冬装。但如今离入冬也只有两个月不到了,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能完成预计的只有上海最大的那家布厂。说来巧得很,那家布厂的当家就是统管上海驻军的少将最不对付的那位。

在上海,蔡居诚这名字在租界内外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仅仅因为他掌管着全上海最大的布厂,也因为他扑朔迷离的背景和那暴脾气。

他行踪不定,但尤其偏爱百乐门,邱居新在其中等了三天,果不其然逢上了他,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因为时间紧迫,这次军部出手尤其大方,确实对于布厂来说是个捞金的机遇。但蔡居诚偏偏弄了出不为五斗米折腰,不是为了显出他有多清高,而是因为他享受跟邱居新对着干的快感。

他理了理没有丝毫散乱的衣领,优雅地起身,向邱居新欠了欠身,带着他特有的傲慢:“你这一声师兄我可担不起,我现在是谁的人了你心里清楚,还是说邱少将想倒戈?”
邱居新没有把他的挖苦往心里去,收好桌上的东西也跟着起了身,将军帽戴上,帽檐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蔡居诚转过了身,却没有立即离去,他的背影在原地杵了几分钟,邱居新忽然听他道:“但难为邱少将在这儿耗了大半晚上,劳烦邱少将与蔡某人共舞一曲了。”

他看蔡居诚微微偏过头来,狭长的眼尾上挑,从浮动着暗光的眸子中一波三折地透出些夹杂在嘲弄中的勾人来。邱居新求之不得,向他伸出手去,微微屈膝,少将向高高在上的商人行了个礼。

袖口别着精致袖扣的手轻轻覆在了白手套上,被牵着引入了舞池中央。

台上的歌女不知何时退下台去,换上了Jimmy King,一曲萨克斯吹奏的《Sleepy Lagoon》轻柔地回荡在舞池中,蔡居诚被邱居新带着迈开了步子。

他的交谊舞明显比邱居新好多了,蔡居诚常常周转于各种应酬之间,比起邱居新在军营里的刻板交谊舞来说他的动作要灵活,且带着些生意场上的油滑。

他却不刻意领着邱居新,倒是首选了女步,放松了身子,近乎慵懒地靠在邱居新环在他背后的手臂上,另一只手与邱居新交握,随着音乐轻轻晃着,像只眼睛半眯不睁的大猫。

对于上海来说,十一点半显然还早得很,舞池中不乏各类名媛绅士交际花,但他们这对奇怪的组合混迹其中就显得异常另类了。

舞曲进行过半,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舞步,有意无意投来的目光中皆带着探究好奇,场边还有不知哪家报社的镁光灯“嘭”地亮了又灭,将舞池中央紧紧连在一起的身影烙了黑白底片上。

蔡居诚偷偷弯起嘴角,露出一个不怎么明显的笑容,向着邱居新靠近了些,趁一个动作变换,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接下来几天的日报头版可都是你了啊,邱少将。”邱居新被他的小心思逗得啼笑皆非,抬眸直直望入了他的眼中:“是我们。”

迎上他的目光,蔡居诚不躲不闪,他是个商人,没什么可介怀的,又不会有人因为他“偏好男人”而断了与他的商业往来——倒是邱居新,他的身份就极其敏感了。被传出去喜好男风这事可大可小,可以私下处理也能让他降职远调,无论哪种蔡居诚都十分愿意隔岸观火一番。

“师兄怕是误会了。”他们毫不在乎旁人的目光,跟着慢拍的舞曲移动着脚步,显得既轻盈又温柔,还压低了声音在耳边低语,更是显得亲密,“我不在乎。”

果然又是这句话。

蔡居诚的脸色一下就冷了下来,邱居新将他的所有希冀都握在了手中,他蔡居诚苦苦追求了半辈子的东西到了他嘴里统统化作子虚乌有,只剩下一句轻飘飘的“我不在乎。”邱居新的超然洒脱更显得他是个滑稽可笑的丑角,他的努力,他的艰辛给他换来的却是这么一个下场,教他如何不恨。

猛地顿住了脚步,他伸手从邱居新口袋里抽出了那份合同,压在他左胸膛上,咬着钢笔笔帽刷刷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蔡居诚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邱居新伸手截住要飘落下来的红纸,发现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贴近心脏的口袋上恰巧留下了钢笔透过纸的墨迹,龙飞凤舞地写着蔡居诚的名字。

邱居新的指尖在那名字上掠过,生怕一碰到墨会晕开去。

第二天蔡居诚坐车去厂子的路上遇上了个报童,他叫停了司机,打下了车窗示意报童过来。那孩子瘦瘦小小,两颊营养不良似的往下凹陷,突出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来,它们像林间的鹿般容易受惊,但却硬要装出些处事的老练来。这一看便知是新的报童,还没做熟这一行呢。

蔡居诚给了那孩子几个铜板,得了一份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不出意料地,昨晚百乐门里的那一支舞成了日报的焦点。

日报还花了大价钱印了张照片在头版,照片上的两人皆看不清脸,都被镁光灯闪得认不清人,蔡居诚的黑西装也被油墨糊得一团黑。但旁边的大字却贴心地给各位读者标明了他们的身份,并且在蝇头小字的内容中大肆渲染他们“暧昧不明”的关系,唯恐天下不乱。
而蔡居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心满意足地合上报纸,从车座底下摸出一把手枪来,利索地查看了一下弹匣,确认过子弹的数量,又把它别在了腰间。

让蔡居诚没想到的是,翟天志已经在厂子里等着他了。
办公室的实木门被推开的时候,里面那个男人还在坐在他的转椅里悠闲地抽着雪茄,回身见蔡居诚进来了还不慌不忙地在烟灰缸里点了点烟灰,笑道:“哟,蔡大当家来了。”

蔡居诚冷冷瞥了他一眼,走到办公桌前,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梨花木的办公台两边,不耐烦道:“你有什么事?没事给我滚。”
翟天志一下又笑开了:“蔡当家的脾气还是跟以前一样臭啊,这样不太好吧?我只是听闻最近蔡当家拿下了一个天大的馅饼啊,如何,拿饼还附赠送饼的邱少将?”

他怎么会听不出翟天志这席话是在警告他别想再回到萧疏寒那边去,顿时对眼前这个男人又厌恶了几分:“不劳您费心,我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你手伸得是不是太长了些?”

“那可是蔡当家污蔑人了,”那个男人笑起来分外的假,好似只是提提嘴角糊弄糊弄人,带着自负的轻蔑,“四六成,老规矩,蔡当家可是个明白人。”

四六成?

蔡居诚觉着自己都快被气笑了,他当年好容易从点香阁中逃出来,东借西凑地办了个布厂。如何发展成上海第一家,其中艰辛自是不用说,而他的这些狼狈都是拜翟天志所赐,他如何有脸面问自己要利润四六成开?

没等蔡居诚出言讽刺,翟天志忽然站了起来,捞过他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往门口走,路过蔡居诚身边的时候留了一串轻飘飘的数字给他。

或许这串数字对别人来说并无特殊含义,但明白人一听便知——这是当年他叛出武当的日子。翟天志忽然翻旧账,这已经不算他的什么把柄了,那这个人就是在计划重创一次武当。

上海驻军的精锐部队被戏称为武当,因为个个军官都活出了世外老神仙的架子,不食人间烟火得很,而他蔡居诚却是个例外。当年他叛出武当时有意要拖垮武当,可临时被翟天志反捅了一刀,才会落得个下海从商的下场。

如今他想故技重施,但蔡居诚绝不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了。蔡居诚固然恨武当,恨他那个轻而易举就得到他毕生所想的师弟,但这次计划必须慎而重之。

但反观这也许也是个机会,只要在计划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了翟天志……他的手按在了桌上的电话话筒上,另一只手拨了拨转盘,将它转得哗啦哗啦响。

他拨的是一条暗线,话筒里响了两声,传出了一个男人温和的声音:“居诚。”

后两个月蔡居诚算是忙得脚不沾地了,除了跑厂子,棉花供应那边又出了问题,说是遭了虫害,库存不够了。于是他又得去联系新的供应商,因为是临时要货,谈了七八次才把价格谈拢了,整整高出了预计三倍有余。

期间邱居新没少来讨嫌,在蔡居诚的车坏路上了,他在寒风凛冽中瑟瑟发抖时居然还来接了一趟,比蔡居诚自家管家跑得还快。

“依蔡某之见,邱少将还是太闲了些啊。”蔡居诚非但不感激,还在冷嘲热讽,“随随便便三天两头往外跑,听闻小鬼子已经占领了东三省了是吧?”

邱居新自是不会反唇相讥,他恐怕天生就不懂得什么叫顶撞,闻言也只是沉默,当蔡居诚无趣地转过头望着窗外时才听他惜字如金地说了一句:“我会护住师兄的。”

蔡居诚嗤笑一声,没答话,手指从手枪冰冷的外壳上划过,沾染了些冰冷的杀意。

如今邱居新这个大名可是白纸黑字地印在了翟天志递给他的名单榜首,这人还浑然不知,傻愣愣地一个劲儿往他这边凑。

蔡居诚粗略地扫了眼那份名单,他已经跟翟天志挑明了他不接单了,但这份名单还是异常固执地被地递到了他的手中。翟天志仍然挂着那副如同画上去的笑,眯了眯眼睛盯着脸色比锅底还黑的蔡居诚,丝毫不心急地喷了口烟:“这份名单对于蔡当家来说,可不是易如反掌嘛。”

“我说过我不再接单了。”蔡居诚的面色又沉了几分,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另请高明去吧。”“这高明倒请得到,就是远远不如蔡当家了——那个邱少将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他闻言便提起了嘴角,对翟天志的嘲讽根本不加以掩饰:“哈,他再怎么傻也不至于到我让他去死他照做的地步。”翟天志慢悠悠地用手点住了纸上邱居新的名字,轻轻一划:“没试过怎么能妄下结论呢,要知道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哪。”

这话可正中蔡居诚雷区了——他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一下火药味就四散开去:“闭嘴,滚蛋,这单我不会接。”

从前还在部队里的时候他就知道邱居新对他有意思,说来真是可笑得很,那个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人是把他推入了深渊中的一员,但无论他如何恨邱居新都从没有起过抹去这个人的念头。蔡居诚不是畜生,念在同门的情谊上他也该放邱居新一马,而翟天志递过来的这个单子不仅仅是想让他产除军部的异己,更是想逼得他再无路可退。

多好的计划,既考验了蔡居诚的忠心,又扶了一把自家的威信,一石二鸟。

翟天志早就料到了他这个反应,笑着往后一靠,将雪茄按灭在了水晶烟灰缸中:“你知道为什么我偏偏选中了你吗?”蔡居诚沉着脸,没有要接他话茬的意思,眉头紧锁,他的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翟天志说的不可能是什么好话。翟天志也不需要他捧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这份天真是真的难能可贵啊。”

“你还惦念着武当,还在妄想着回去——”蔡居诚用一只汝窑瓷杯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翟天志偏过头才堪堪躲过了那个“凶器”,他像是下定决心了不与蔡居诚计较,竟没有当场与蔡居诚翻脸:“你以为你脱离了我们还能是谁?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从你叛出武当的那一刻起就是。”

拔掉保险栓,推拉上匣,食指轻轻扣在了扳机上。只要他稍微在食指上用一点力气,邱居新这个人就会在这个世界上灰飞烟灭。蔡居诚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身前的驾驶位,车轮压过了一颗小石子,车身摇晃了一下,但他的手纹丝不动,在逼仄的空间里伸得笔直。他保持了一会儿这个要命的姿势,最后举枪举得手都酸了才作罢。

他重重地靠回后座,把已经带上了体温的枪塞回了腰间的枪袋里。

算了,反正要杀这傻子不急于一时,他都天天赶着往自己跟前凑,还怕没机会下手不成。

邱居新毫无险些送命的自觉,不仅将蔡居诚送回了宅子前,还杵在那儿看着蔡居诚走上了门前的台阶。

蔡居诚实在是被他的目光盯得发毛,不耐烦地回过身来,恶声恶气道:“有事就说有屁就放,那么欲言又止地盯着人看作甚!”邱居新似乎没料到他还在意了自己的目光,随即一丝欣喜的神色就掩不住地出现在了脸上,给他平添了一丝活气。

“无事。看着师兄便够了。”邱居新不太熟练地对着他弯了弯眼睛,扯出一个略为僵硬的笑来,一看便知不是个常笑的人。蔡居诚最见不惯他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正要再训人,转念一想,这日是腊八,军部放假一日,邱居新又不会下伙房,怕不是没地儿吃饭去了。

他记着前年翟天志拿了只小瓷瓶来,他看那瓶挺好看,便起了留下这瓶子的心。随口一问里面红色的粉末是什么,竟是鹤顶红。当即他便问候了翟天志祖宗十八代,事后却神使鬼差地留了起来,如今还收在橱柜中。

若是想做掉邱居新,在饭菜里下个毒对蔡居诚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死了找人抬出去往哪个仇家门口一扔,就算天皇老子来了也搜不到他蔡居诚头上来,这实是比枪杀高明太多了。

他想到这层,调整了一下怒气冲冲的眉眼,生硬地咳了一声:“昨日有些剩菜,明日要馊了,你解决掉它。”

邱居新得了令,三步两步冲上前来,将手中的大黑伞挡在了蔡居诚头上,为他遮掉了纷扬而下的雪花:“师兄。”蔡居诚猝不及防撞进他眼底,被其中纠缠着的欣喜与爱慕冲得晃了晃心神,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撇了撇嘴道:“没出息。”

阳姨一早便备好了晚餐,为了应腊八的景,便煮了锅腊八粥。但她没料到蔡居诚还邀了人来吃。

鹤顶红融入了粥水中,晕开了一点淡红,将雪白的粥米调成了喜庆的红粉色,与它的功效大相径庭,伪装出一副诡异的吉祥。但等蔡居诚再用筷子搅了几下,那淡红便褪了下去,平静得像无事发生。

蔡居诚挥退了一众家仆,亲自给邱居新从厨房里端了碗粥出来。

他拖开椅子,坐在了邱居新对面。邱居新明显对他毫不设防,丝毫不怀疑那碗粥有什么异样之处。他端详了那碗粥许久,从小到大好似只有这一年的腊八能吃上家常的腊八粥,那几年要么在外执行任务,要么被宋居亦扯着走街串巷地找东西填肚子。

说实在话,邱居新不怎么舍得下筷子。腊肉红得鲜艳,被人在雪白的粥米上用心地摆了个花的形状,不用怎么靠近香味便先循来。他若是有相机在手早就用大镁光灯对着这碗来之不易的粥“嘭嘭嘭”地来上几张照片,似乎只有将此印在底片上才能留得住。

他接到的任务便是“在两情相悦时袒露心声”,眼下一直像个蚌壳似的蔡居诚终于肯松口了,也许这就已经“两情相悦”了,若他现在表白,指不定能早些结束游戏。

“师兄,我喜欢你。”
蔡居诚万万没想到邱居新端详一碗粥端详了半日就得出来个如此牛头不对马嘴的结论。

邱居新对他的心意虽是彼此都心知肚明,但这般挑明了说也是头一次,蔡居诚不禁被唬得一愣,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然而邱居新早就对他是个什么习性熟悉得了如指掌了,本就不奢望蔡居诚会给些什么回应。他的心意已经传达到了,接下来就安心品尝他师兄平生第一次给他准备的粥便是。

谁知他筷子还没碰着一看便使人垂涎欲滴的腊肉,那瓷碗就被蔡居诚伸手一下扫下了桌,砸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一声脆响。

“你滚吧。”

蔡居诚的眼神落在他眼里,被逼了个无处可退。蔡居诚简直不敢看着他的眼睛,于是连带着目光也闪躲起来:“让你滚——你听不懂吗?”

垂下眼,他不忍卒看邱居新一脸的心灰意冷,心里盼着他快快离开宅子才好。谁知邱居新只是沉默地看了一眼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碗和飞溅得到处都是的粥,心头却掠过一丝喜悦。

他如何不明白蔡居诚在粥里做的手脚,刚刚不过是想试探他的反应,没想到蔡居诚最终还是反悔了。

但他不动声色地将喜悦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丝毫不显在面上。邱居新站了起来,拿起了桌上没被殃及到的军帽,向大门大步走去。

被拉开的大门磕在了上方的铜铃上,发出一串悦耳的响动。

蔡居诚盯了一会儿面前那碗腊八粥,直到它最后一丝热气消散。他估计这一次便能彻底断了邱居新的念想了,也足以让那傻子师弟别成天围着他这个无可救药的人转,无济于事。

他叹了口气,往后靠在了椅背上。跑吧,离他越远越好。

相比起翟天志,一个邱居新实在不能再让他恨到哪里去。仇恨也是易耗品,耗的是他的生命,他只能将他的仇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现下支持他远行的,说来可笑,居然是他以往最看不起的恨。

若是问蔡居诚恨不恨武当,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但问蔡居诚想不想灭武当满门,他或许也会肯定,但只有他自己明了他终究是割舍不下的。说是对翟天志的逆反心也好,说是时间将他的年少轻狂冲刷尽了也罢,但他确实对武当的仇恨慢慢褪去,重新换上了疲惫在心头。

他怔愣地呆坐一会儿,最后把身前那碗粥倒进了厨房。前些年腊八都是跟着武当那群摽在一起,挤挤嚷嚷地在大街上寻一间粥店,一股脑地拥进去,然后胡乱点几碗粥,吃得倒也开心。今年是唯一一年在宅子里过的腊八,却弄成这般难看收场。

蔡居诚走上楼去,打开了他的枪匣。

日子定在了交货那天晚上。

军部组织了一场舞会,给作为主角之一的蔡居诚发了张烫金的邀请函,但蔡居诚连拆开都懒得拆,直接一个远投将它丢入了废纸篓。

可真是天大的笑话,邀请一个叛徒再参加军部的舞会?不过是一群好事之徒等着看他的笑话罢了,他若去了指不定明天的头版嚼什么舌根。

于是蔡居诚提笔给军部回了一封谢绝信,言辞已经极尽可能得委婉了,转头便让信差送了出去。他关门时门下的铁挡板一动,一封信被半寒的风吹送进来。

信封面上没有署名,但蔡居诚明白这是翟天志一贯的作风。他拾起了信,丝毫不客气地将信封拆了个七零八落,险些将信纸一并撕破了。

内容无疑是拐着弯地威胁蔡居诚不要轻举妄动,因为他会代蔡居诚去参加宴会。然后敲定了今天晚上的狙击地点,就在宴会酒店对面的那栋小洋房上。
无聊透顶。

他面无表情地将信在打火机上慢慢点着了,看它散成了一堆灰烬。

蔡居诚这一辈子都不会心甘情愿地受人牵制,在武当是,在翟天志手下亦然。他当年是过于天真,才会被邱居新好似目中无人的优秀逼迫得叛出武当。可等到他真正下到了上海这艘巨轮上时才发现生活早就整暇以待地要给自以为是的他狠狠一个耳光了。

下午蔡居诚便登上了那座小洋房,在小洋房和酒楼高高的檐下各挂了一只小小的铜铃,被一阵呼啸而过的风吹得滴溜溜转,叮当乱响。

这是他的惯用伎俩,作为以往武当的头号狙击手,他习惯用这些小玩意儿判断风向和风速,以保证他的子弹不会偏离轨道,能精准地嵌入他的目标。

今天的晚会邱居新于情于理都必然要参加,他便是蔡居诚唯一一个不确定的变数。因为邱居新跟着他学了太久,他们熟悉彼此的所有习惯,就连邱居新也有在檐上挂风铃的习惯,他不确定邱居新会不会看破他的招数。

若是邱居新注意到了,从而推出了他的位置,那事情将会变得很麻烦。

他找好了狙击点,耐心地在天台上趴着,透过狙击镜看着宴会厅里的一举一动。

到了六点,陆陆续续就有人入了场,邱居新一向守时,提前了五分钟就从大门进来了,随后跟到的是一众名媛和军部的将领。到场的人都挨个寒暄了一遍,翟天志却迟迟不露面。

蔡居诚皱起了眉,按下了心里的那份急迫继续看着。
宴会厅的西洋钟滴滴答答地指向了七点。

宾客们用过了餐,都在舞池中聚集起来,留声机的唱机针落在了胶片上,人们跟着低缓的爵士开始他们的纸醉金迷。

邱居新不会参加这样的活动,但也不能抽身,就端正地坐在舞池旁看着。蔡居诚透过狙击镜看着他,他盯着舞池呆了一会儿,然后转过了头,一双眼正正对上了蔡居诚的目光。

蔡居诚一悚,扣在扳机上的手指轻轻抽搐了一下。邱居新显然是发现了他藏身的位置,蔡居诚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但他还是没有动。

在狙击镜里,邱居新不动声色地指了指自己的口袋,然后装作无事地继续盯着舞池。蔡居诚皱了皱眉,他没弄懂邱居新这个莫名其妙的动作。

他是想暗示什么?

蔡居诚神使鬼差地用左手探入口袋中去,猛然摸到了一张纸。那张纸本不该出现在他的衣袋里的,他抓出来一看,竟是叠成了一架小小的纸飞机,这个样式还是以前他教邱居新叠的。

将纸飞机展开,就着对面酒店透过来的光,几行字晦暗不明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只稍一眼就认出了是邱居新的笔迹。钢笔的笔锋异常尖锐,字里行间都透着横平竖直的古板气。

“师兄,见字如晤。你的任务我已经明了了,若你不悔,我不加阻拦。”

他手上加了一些力气,无意识地将一张纸捏得皱皱巴巴的。

邱居新那个傻子上辈子到底是欠了他蔡居诚多少,要回到这辈子这样来偿还。蔡居诚轻轻皱了皱眉,再俯下身子看狙击镜的时候翟天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

那个男人端着酒杯,里头琥珀色的香槟冒上一串细小的气泡,摇曳而上,在液面上破开时带出一朵碎片。邱居新的目光越过舞池,遥遥看去,便对上了翟天志的目光。

翟天志向他举了举酒杯,礼貌性地一点头,邱居新却站起身来,要向舞池那边走去。翟天志一见,先走了过来,引着邱居新到了窗边的狙击位上。

狙击镜里的俩人礼貌性地攀谈了起来,蔡居诚没有错过翟天志的一个眼神。

两个檐下的风铃在某一瞬间同时停了下来,万籁俱寂。

蔡居诚条件反射地绷紧每一根神经,将它们崩成了即将断裂的弦。他压低身子,屏住了呼吸,眨眼间子弹出膛。这一枪出去,便是真正地把自己逼入了四面楚歌之地,他面前是万丈深渊,身后荆棘丛生,无路可走,无路可退。

  后悔吗?

  蔡居诚第一次冷漠地想,后悔顶个屁用。

他瞄准的是邱居新。

他清楚地在狙击镜里看见邱居新墨绿的军装上炸开了一朵血花,被子弹的冲击力一击,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邱居新在一瞬间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面向着蔡居诚的方向,艰难地勾出一个僵硬的笑。

就在全场宾客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第二声枪响紧接着响起,本就碎了一个弹孔的玻璃上顿时一道道蛛纹向四面裂开去,原本背对着窗的翟天志正要离去的脚步一顿。

极其清晰地,蔡居诚视网膜上映了一个扭曲到不可思议的脸。那张脸的额头上有一个血洞,正汨汨地冒着鲜红的血。

他近乎颓然地直起身子,狙击枪在天台边缘一磕,枪柄从手中滑脱出去,直直向楼下掉去,落在马路牙子上发出了一声闷响。混杂在富丽堂皇的对面的叫声中显得微不足道。

结束了,一切的一切。

蔡居诚终于还是没能变成那只一飞冲天的鹏,他依然是在泥潭里垂死挣扎着、仰望着苍穹的鹤。邱居新也终没有如愿以偿,他们在上海这艘巨轮上,上不到天堂,也下不到人间。

“师兄为什么不杀了我?”邱居新短短的头发茬蹭得蔡居诚直躲,最后被惹毛了直接一爪子糊在了他脸上,毫不留情地一脚把人踹到沙发那头去,没好气道:“你还想死啊?”

“好奇罢了。”蔡居诚盯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好一会儿,才从中看出些期待来,他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坐着,拽了个抱枕垫在头后,仍然把自己武装成一只蚌壳:“手抖。”

“师兄的技术一向很好。”邱居新这是不从他这儿撬出点什么不死心的架势了,他偏不遂人意,无论在哪里,逗逗这块冰还是能为他增添不少乐趣,况且亲口承认这等事从来不是蔡居诚所擅长的。

他先是给萧疏寒打了个电话,通知了他翟天志的计划,但他将要谋杀邱居新的事情隐瞒了下来,为的就是一石二鸟,趁此机会将翟天志也一起除了。

他截下了翟天志的那批棉花,顺势收了那个供应厂,断了翟天志的财路,与此同时他将点香阁的势力彻底清洗了一番,做掉了所有翟天志那派的人。这事儿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借了租界警察的手将这肮脏之
地一锅端了去,半点把柄都没给翟天志留下。

邱居新勾勾唇角,露出个笑来:“师父说军部在翟天志那儿有眼线,我没想到是师兄。”蔡居诚闻言斜了他一眼:“要不是我接了去那儿做卧底的任务你觉得你能坐到少将这把交椅?”邱居新不跟他争论,夸了一句:“师兄演技真好,我没看出来。”

他若不提起这茬还好,一提起蔡居诚就想生气,他进了游戏就被强行格式化了记忆,但邱居新从头到尾都是个明白人,居然还装着大头蒜,陪他过戏很过瘾吗?于是邱居新又挨了一脚:“我不敢当,您才是真正奥斯卡影帝啊我靠,有您在还有小李子什么事儿,过几天一定给您颁个小金人,才担得起邱大影帝的称号。”

“我没料到师兄最后会用麻醉弹。”邱居新强行转移了话题,“我还以为任务失败了。”“你那是什么狗屎任务,本来就失败了,是我的任务成功了才从游戏里退出来的!”蔡居诚想起了那张折成纸飞机的纸条,刷地红了脸,从沙发上坐起来三步两步冲到了玄关,胡乱踢上了鞋,“老子回去补觉了!”

门很大力地被甩上了,带着浓浓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游戏环闪着任务完成的提示,并开始了下一个游戏的倒计时,刚好是一天整。

邱居新拿过茶几上蔡居诚刚刚喝水用的马克杯沏了壶茶,边喝茶边随手拿了笔在纸上划拉了几下。

“不为人间客,便作画中仙。”

“明天见,师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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